。 亜麻色 アマイ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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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
將手指比上嘴唇,艾斯可與蒂芬躲藏在小巷之中,竭盡可能躲避道路上來回走動的警備隊。
「艾斯可先生,沒有問題嗎?」忍不住擔心的語氣,蒂芬緊盯著艾斯可,後者在緊張與活動間劇烈喘息著,「要是又缺氧了就糟糕了,艾斯可先生如果哪裡感覺不舒服一定要好好說出來才可以喔。」
「沒事。」用兩個字打發掉蒂芬的擔心之情,艾斯可閉上眼,試圖讓呼息平靜下來,「比起那個,接下來該往哪邊走?」
「這邊喲。」
蒂芬指了個方向,艾斯可打量著周圍的情況,快步前進下一個可供躲藏的死角。
「果然羅那傢伙也該死了吧?都被扯下那麼塊肉,就算想逃也不能行動,什麼時候才要下撤退指令哪?這邊可是一刻也不想多花力氣在一個混帳男人身上啊。再把秘密武器放出來不就好啦?」
「大白天的把秘密武器放出來還算得上什麼秘密,你這白痴。」
幾句閒談傳進耳中,艾斯可悄悄記入心底。
×
幾番奮鬥下,他們總算抵達目的地的洞穴。
感受著混著海水潮濕味道的泥土氣息,蒂芬像是有些懷念卻也有些難過地垂下腦袋,爾後皺起眉,因察覺了瀰漫空氣的血腥味急忙向前奔去。
早自己一步進入洞穴的艾斯可已經跪在血泊之中。
「喂,蒂芬,這、這個人沒在呼吸……!」
鮮少讓語氣變得如此慌忙,眼前的狀況與他所刻意掩埋的部分回憶重疊起來,他盯著躺臥的軀體、發抖,艾斯可幾乎就站在崩潰的邊緣。
沒能分出時間去處理艾斯可反常的情緒,蒂芬三步併兩步地跪坐到躺著的人面前,已經有些破爛的水色披風覆蓋了絕大部分因失血過多而蒼白的皮膚,她連忙讓手朝其左胸膛的方向伸去,這才略微緩了口氣。
要不是心臟還在跳動,眼前的人幾乎冰冷得如同一具屍體。
「沒事的,沒在呼吸是因為這個人刻意憋了氣。」向身旁的人陳述了現況,蒂芬盯著躺在地上的人,發現了對方想睜開卻沒能成功的上眼瞼,「請把氧氣瓶給我,艾斯可先生……艾斯可先生?艾斯可先生!」
艾斯可只是抱住了頭、顫抖,血色的紅在他所注視的黑暗中燃燒。
兩股溫暖各自從上下包覆住手掌,在混亂中他感覺一股力道牽引著自己的右手,最後碰觸到的是仍在不斷失去溫度的身體,燃燒的視界一下子被重擊的黑打掉,跟著則是鼓動的微弱心拍取代了溫暖傳自掌心。
「沒事的,艾斯可先生,請把氧氣瓶給我,好嗎?」
過分溫暖的語調與在心拍鼓動間開始拓展開來的視界,艾斯可轉向蒂芬,對方的微笑被自己的淚水所模糊。
「……抱歉。」
將懷裡的玻璃瓶交予對方,艾斯可站起身退了幾步,就這麼坐到了另一側的角落裡發呆。
為什麼會想起來?
他以為自己已經甩掉那片陰影。
一旁的蒂芬拿了為預防萬一而帶在身邊的醫藥箱坐起了應急處理,艾斯可則咬著牙,隱忍般地緊握拳頭對著自己生氣。
重新恢復呼吸後不久,躺著的人緩緩睜開眼睛。
「沒想到會被之前剛幫過的人救了一命哪。」
「……救你的人不是我,是那邊那個還在幫你包紮的蒂芬。」看著對自己投來話語的人,艾斯可回答著,他認得這個人,也早已推出了對方的真面目,「怪盜……羅。」
「真名是凱多哪。」
微笑著報上了姓名,凱多看著面色與初次見面那會兒大相逕庭的艾斯可,在意識矇矓之間聽見了對方的混亂。
「不要亂動喔,凱多先生,你的傷勢很嚴重的。」見對方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都忍不住要為對方捏了把冷汗,蒂芬若有所思地開了口:「還好以前看過庫倚邋咬傷對策的書呢……」
「是犬吧。」
一直關注著兩人的艾斯可突然開了口,蒂芬在結束最後一道包紮程序後縮回過手、歪頭。
「咦?在你們的語言是這麼稱呼的嗎?」
原本打算在治療結束後向女性道謝的凱多一下子對著未知的名詞愣住,「庫倚邋?犬?」雖然想知道攻擊自己的毛球的真面目為何,但從兩人的討論間他反而只是增加了疑惑。
蒂芬笑了開來。
「據說是很可愛的小毛球呢!」
「書裡提到的犬是負責守衛工作的戰士,雖然確實是以四腳毛球的姿態出現,但要說可愛的話豈不是和他的工作相互衝突了?」
「才沒有衝突呢。」蒂芬鼓起臉頰,「就算可愛,也是能好好達成任務的啊。明明就沒親眼看過還擅自下結論,艾斯可先生太拘泥於書本裡的資訊了!這可違背了你當初說的原則喔!」
「我──」
「你們可以先停一下嗎?」
不懂為什麼反而是平常老是被打斷過長語句的自己出面緩頰,凱多看著爭論中的兩人一下子都轉向自己,不住搔了搔腦袋,「聽起來你們都沒有見過那個所謂的庫倚邋、還是……犬?哪個都好。總而言之,這到底……?」
講了半天還是沒能切入核心的問題,艾斯可看了凱多一眼,又一次垂下腦袋。
「在氧氣正式成為有限財產的時刻起,為了避免國民間氧氣分配的不均,王政府下令禁止一切犬隻的飼養運動,那之後,包括犬在內的其他失去乾淨氧氣的生物們便在殘酷的環境中自然絕跡。」
「……你說的可和事實不符啊。」
「是啊,至少我又確實核對了一條書中虛假的訊息哪。」
面對艾斯可的坦然,凱多不由得陷入沉默。
雖然不由得想起了不久前聽見的對談與前些日子在夜中聽見的奇異聲音而興起些許探索真實的慾望,但艾斯可搖搖頭,想起自己來到這裡是為了別的目的。
「幾爾來過嗎?」
他問。推測中羅與幾爾應該會是在一起的,然而到了這裡除了受傷的凱多之外,哪裡都不見自家友人的蹤影。
「嗯……告訴你們沒關係吧,理論上也不違約。」思考了陣後聳了聳肩,凱多撿了顆手邊搆得到的石子便在地面刻劃起來。
幾分鐘後,蒂芬看著出現在地面的地圖,停住了動作。
「……亞森。」
發現尋找已久的回鄉途徑就在眼前,蒂芬感覺自己幾乎就要掉下眼淚。
「啊,這個反應真不錯,不枉費我接受幾爾的要求去各個貴族宅邸裡搜尋線索呢。」
「都惹女孩子哭了,還說什麼反應不錯啊。」艾斯可冷靜地出言反斥。
「沒問題的,艾斯可先生。就算是哭,這也是開心的眼淚喔?」在兩人的對話間忍不住笑了出來,蒂芬抹去眼角的液體,轉向仍舊環著膝蓋一動也不動的艾斯可。
「不過不能丟下凱多先生不管呢……艾斯可先生才是,不想去一趟嗎?亞森。」
「由我留下就行了吧?那可不是我的家鄉啊,想去的理由什麼的……」
「但是,艾斯可先生不是說過嗎?『想要追尋真實的話,就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確認。』之類的。」
笑著向角落的人走去,蒂芬硬是對上艾斯可閃躲的目光,「艾斯可先生是歷史學家吧?會就這樣放棄追尋真相的機會嗎?」
艾斯可發現自己其實拿蒂芬相當沒有辦法。
「沒關係嗎?回鄉的路就在眼前了喔?」看著勸說起艾斯可的蒂芬,凱多聳了聳肩,「對我來說就算你們都離開直接往亞森去找幾爾那傢伙也沒有關係哪。要不是受了傷無法移動,我可是很擔心那個出發前還婆婆媽媽的傢伙啊……還硬是把他的氧氣瓶和我這邊存量不多的交換了過去……」
艾斯可咬了牙,沉默。
要說不想去絕對是騙人的。他相當清楚這點。但他開始懷疑起自己──對幾爾的擔心與發現過去研究歷史的種種真相讓他墜入黑暗,感覺一直以來像是碰觸了什麼不該碰觸的事物,再加上方才復甦的記憶,他想起和自己講述著歷史途中便突然被火舌吞沒的父親、想起所有事情的經過:如果當初自己沒有在那堂課上做出那樣的發言,或許家人就不會被盯上。
艾斯可感覺這一切是個禁忌,而他打開了傳說的潘朵拉之盒釋放災厄。
「艾斯可先生,凱多先生這麼說了,還是趕快出發比較好喔。」
一句話將人拉回現實,蒂芬看著艾斯可,微笑著就像早已摸清自己的心緒,「艾斯可先生是幾爾先生的朋友,有什麼煩惱的話還是早點向對方傾訴比較好呢。」
艾斯可無奈地勾著嘴角:「妳在說些什麼……」
「一開始說要找幾爾先生的是艾斯可先生,請好好堅持到最後吧。」
硬是把人從地板拉起後輕輕推了對方一把,艾斯可在突來的力道間踉蹌了兩步,不可置信地瞪著蒂芬的笑容。
「我的話,可還有不能輕易放開的醫生的堅持在呢。」
「聽上去我完全成絆腳石了呢。」笑著聳了聳肩,凱多對上艾斯可仍遲疑著的目光:「你這傢伙別連那個大商人婆媽的地方都同化得如此徹底好嗎?趕快上路趕快回來啊,難不成還想在這聽我美妙的演說嗎?我是不在意啦,但這樣你就失去當初特意跑來這邊的意義了吧?話又說回來,最一開始……」
「夠了、閉嘴,我對你的演說一點興趣都沒有……」
「那麼,就這麼決定了喔。」在凱多的眼神裡發現其勝利的寓意,艾斯可瞪大了眼,沒能發出抗議便看見蒂芬微笑著舉起右手手掌左右揮舞。
「艾斯可先生,路上小心。」
×
海水的溫度確實如書中所述,甚至擁有更勝於上的冰冷。
艾斯可感受著包覆全身的失重感,眼前的蔚藍空間不時吐出氣泡向上飄去,他回憶著從凱多那得到的資料內容,尋找著標記而向前游去。
「站住。」
一下子被限制住動作,艾斯可抬起頭,看見聳立於不遠處的巨大樹木,一面因架在脖子上的威脅舉起雙手。
「前面已經不是你們有資格涉足的領域,人類。」
「雖然不知道你怎麼找到這裡,但勸你還是盡快離開此地!」
只見幾名守衛的庫林絲惡狠狠地瞪著自己,與蒂芬相似的淡色頭髮在水中飄舞著,表情卻大有要將人生吞活剝之意,艾斯可吞了口水,努力掩飾內心深處的緊張。
「請等等,聽我說……」
「不聽!」「不等!」「不准你說!」
「人類都是不值得信任的存在!」
──果然還是應該讓蒂芬自己下來的啊。
眼前的兩名庫林絲態度堅決,連發言的權利都難以取得,他究竟該從何處突破對方的心房?
話又說回來,這種事情一直都不是他所擅長的哪。
再一次認識到他們之間分工的荒謬,要不是被威脅著,艾斯可幾乎就要扶了額嘆氣。
「我說──」
「快走!」「快離開!」
「不准再次接近這裡!」
半拖半拉地被朝另一個方向帶離,庫林絲強大的臂力讓艾斯可無從抵抗。只見目標的巨大的森林群就這麼在自己眼中越縮越小,艾斯可深吸了口氣,帶著純淨氧氣的海水就這麼灌進他嘴中,鹹苦的味道在他的舌尖上跳舞,而他則又一次將這些伴隨自己的決意全數驅逐出身體之外。
「我是艾斯可‧希斯!是前來傳遞蒂芬‧庫林絲的消息並帶回朋友的!」
「蒂芬?」「蒂芬大人?」
庫林絲們推拉的動作戛然而止。
「是想用蒂芬大人消息欺騙我們的敵人嗎!」
雖然成功引起了對方的注意,但取而代之的卻是再一次架到脖子上的武器與愈發濃烈的敵意。
──蒂芬那傢伙究竟是什麼人啊……
艾斯可重新舉起雙手,幾乎就要嘆氣。
×
「還真是吵鬧啊。」
打破僵局的聲音自遠方傳來。
盯著對方睿智的雙眼朝自己掃來,艾斯可不住閉了氣,看見對方拖沓的白色鬍鬚迎著水波擺動。
「長老!」「長老!」
「是庫林絲長老!」
舉起了手止住兩人的吵鬧,被喚為長老的老者踏了幾步來到艾斯可面前,若有所思:「今日人類的訪客還真是多呢,但很可惜我們不接受外來之客啊。」
儘管受到對方的威嚴壓迫不由得多吞了幾口水,艾斯可感覺著開始發痠的肩膀,抱著破罐破摔的心態又一次表明了立場,「我是艾斯可‧希斯,是前來傳遞蒂芬‧庫林絲的消息並帶回朋友的。」
「……希斯?」
這一次被關注的關鍵字有了變化,艾斯可看著一下子朝自己湊近的人嚇了一跳,極近距離下在水中飄動的鬍鬚不時拂過他臉龐,他強忍住想掙扎的意思,讓自己在因緊張而逐漸變得空白的腦袋裡不斷轉著自己最初行動的目的。
然後庫林絲長老終於退了開來。
「真令人懷念,是同樣訴說著真實的翡翠色瞳孔哪。」
艾斯可無法讀懂對方話中的意思。
「我是庫林絲‧庫林絲,是這一族的長老也是亞森林的捍衛者,把手放下也無妨喲,希斯的後代。」
×
結果還是被半拖半拉地來到了另一個方向,但這次倒是好好地接近了亞森的巨木群而踏入庫林絲的領域艾斯可也無法多說些什麼,只是讓種種疑問在心頭縈繞不去。
──為什麼突然就願意讓我進來了呢?
「到了喲,希斯的後代。」
一下子從頗富威嚴的模樣變成了和藹的老爺爺,庫林絲‧庫林絲推了自己一把,艾斯可就這麼被水流捲進室內,好不容易才重新穩住重心。
然後他抬起頭,在臉上寫滿了錯愕。
「這、這是?」
「是庫林絲自古以來致力保護的世界的書籍哪。」
看著滿室超過自己房間二十倍以上的書籍量,艾斯可目瞪口呆,感覺心底某處因興奮而劇烈跳動著。
「可、可以看嗎?」
「就是要讓你看才帶你來的不是嗎?」
連忙游上前摸上一本本書籍,艾斯可確認著手中觸碰的書本質感,為了保護其不受水分傷害隔上了一層層透明的膠狀物,濕滑的觸感讓艾斯可備感新鮮。他翻開其中一頁就要開始閱讀起來,卻突然一個醒覺將書本闔上。
──不妙啊,差點就被誘惑了。
驚覺自己最初的目的並非到這來看書(雖然有一部分的目的確實是這個),但在主要目的達成之前就這麼耽溺於自己的慾望的話還是多少讓他感到良心不安……更何況,幾爾那傢伙的情況才應該是擺在他心中重要性第一位的。
對艾斯可突如的舉動感到了疑惑,庫林絲長老歪過了頭,「怎麼?你沒興趣嗎?」
「不不不、不如說──那個,等、等等。」一個慌亂下變得語無倫次,艾斯可揮舞著雙手,生怕好不容易到眼前的機會就這麼溜走,「雖然作為歷史學家對這些很有興趣……或者說、非常有興趣,所以、那個……嗚啊啊──」
「慢慢說就可以了,希斯的後代。」
看著這樣的對方忍不住笑了出來,庫林絲長老向艾斯可投以溫柔的目光。
「那、那個,幾爾……您剛剛說過的對吧?『今日人類的訪客還真是多呢』這樣……請問,幾爾有來這裡嗎?」
「如果你是說那個掉到聖木底下因缺氧而昏迷不醒的青年的話,他在這裡喔。」
轉了個方向將艾斯可往另一個方向拉去,沒過多久他們便抵達了另一個目的地。
「你的朋友相當受到艾拉瑪的眷顧呢,要是沒有那些孩子幫忙做人工呼吸的話可能已經來不及了呢。」
「啊啊……」
艾斯可盯著躺在床上的人,一方面因對方的無事安下心來,另一方面卻感覺各種複雜的心情交錯成難解的情緒。
──那大概不是人工呼吸,而是魚工呼吸吧。
看著被魚群包圍的友人,艾斯可忍不住升起這麼個想法。
×
「希斯的後代,你說你帶來了蒂芬的消息,說吧。」
那之後在庫林絲長老一聲令下坐到了其面前,艾斯可將有關蒂芬的所有情報用自己的理解方式重新述說了一遍。
在過程間,他看見對方時而緊蹙眉頭,時而無奈地露出微笑,更多時候則是意味深長地看著自己和躺在一旁昏迷不醒的幾爾。
「是嗎?蒂芬那個任性的孩子也終於學會了對他人負責嗎?」
像是頗感欣慰,卻也像是拿對方沒有辦法,庫林絲的長老長吁了口氣,在他面前水波成螺旋狀擴散開來,「謝謝你帶來的消息哪,希斯的後代。」
「那個、請問。」垂下了腦袋緊握雙手,艾斯可流露出幾分猶豫,「『希斯的後代』……是指什麼呢?」
保守地提出了疑問,艾斯可更想問的是究竟為何對方突然對自己如此的友善。
愣了幾秒後大笑出聲,庫林絲的長老毫無掩飾自己情感之意,「怎麼,你不是才報過自己的姓氏嗎?既然是『艾斯可‧希斯』的話,那麼叫你是希斯的後代也沒有什麼錯誤吧?」
「不、不是的,我──」
「那麼,有什麼問題就直接問出口如何?」
「……」
感覺庫林絲的長老撫上自己腦袋的溫度,艾斯可只是沉默。
這下不得不嘆了口氣,庫林絲‧庫林絲縮回手,認真地打量起垂下頭的青年。
「你在害怕著真實嗎?孩子。」
他問,從艾斯可肩部若有似無的一顫得到了答案。
站起了身來回踏步,庫林絲的長老顧自講述起了過去。
「我也是活過了不少歲數的人,在亞森的名號誕生之前、在亞森的名號誕生之後……你雖然有著和瓦菈相同的眼睛,卻在追尋相同的東西時看見了不同的事物呢。」
「瓦菈?」聽見了熟悉的字眼,艾斯可稍微抬起了頭。
「喔?你知道這個名字啊。」
「……曾經、不,好幾次在書上看過,被描述為惡之代表的存在。」
「是呢,如果是在狄斯海墨尼王國的話,會被寫成這樣也是無可厚非哪。」
艾斯可聽著庫林絲長老的話,總覺得像這樣的消息已經不會再讓自己感到意外了。
「如果要我說的話、如果你想知道的話,以瓦菈的形象在書裡登場的正是我的摯友,也是捍衛了這片土地的我們的恩人……托利亞‧希斯。」
×
幾爾顫動了眼瞼,緩緩睜開了眼睛,在看見艾斯可的面容後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還真是睡得有夠久啊,幾爾。」
然後是熟悉的語音將自己拉回現實。
「艾、艾斯可?」
混亂中驚叫出口,幾爾看見友人臉上的勝利表情。
「這次缺氧倒下的可不是我喔。」
「你這傢伙……這可不是什麼值得自豪的事吧。」
坐起身捶上艾斯可的手臂,在幾爾心中有無數個疑問打轉,但他看著艾斯可臉上的表情、沉默,選擇將那些放置後頭而等待對方率先發話。
「哪,幾爾,你覺得這片海如何?」
坐在窗邊,艾斯可的瞳孔映著眼前蔚藍的海域,穿過窗戶所能看到的景色就和蒂芬曾經描述過的一樣,美麗地令人窒息。
沒有即刻得到答覆,也因為明白幾爾是在等待自己將真正的想法說出才沒有開口,艾斯可轉回過頭,看著自己的朋友,臉上是那種偶爾才會出現的難得笑容。
「對商人而言這裡肯定是寶庫吧?有著如此大量平等而不分等級的氧氣。」
「我說啊、你明明就讀過了那麼多資料也早該知道吧?這裡本來就是聖地吧。」
幾爾只是聳聳肩,看見艾斯可陷入沉默之中。
他怎麼想都只覺得友人的態度相當奇怪。
從過往對艾斯可的認識看來,自己的朋友雖然總帶著一副撲克臉,卻的確還是有露出笑容的時候在。但那樣的機會在他目睹艾斯可家爆炸事件之後便被明確區分為兩種情境。
真正開心的時候和想掩飾煩惱的時候。
──看起來……是後者嗎。
對於分析艾斯可的情緒已經頗有心得,幾爾有自信自己不會失誤,也因此,他從自己的預測中所能猜想到的事情更讓他感到鬱悶。幾爾一面試著隱藏住自己的想法,一面祈禱著自己的猜測能夠落空。
他只是等待著。
「哪,幾爾,我好像是這個地方的英雄呢。」
「哈啊?」這下子還真的是超出自己預想之外,幾爾看著仍舊一副若有所思的傢伙,終於按倷不住出言調侃,「你沒頭沒腦的在說些什麼啊?都到了聖地還在缺氧狀態嗎?」
艾斯可沒有搭理友人的調侃。
儘管正如庫林絲長老所看穿的一樣,艾斯可無形間開始對真實感到恐懼,卻怎麼樣也沒能放棄那已形同自己本能的行動。
──小小的魚兒瓦菈發現了一片充滿氣泡的海域,那裡雖然冰冷,但搖曳的樹木卻像是在歡迎自己一般,有著滿滿的溫情……他為此受到感動,而那之後湧上心頭的則是與更多朋友分享這片聖域的衝動。
講述著,那時庫林絲的長老所道出的是艾斯可也曾經讀過的語句。
名為托利亞‧希斯的存在既是當初父親交給自己書本的作者,同時也是庫林絲族中極少數人才知道的英雄。
在世界轉換之際,氧氣漸趨稀有。根據亞森林圖書館裡書本所記述的那些在王國那裡都找不到的資料: 3030年的冬天,迎來終結的那個夜晚,世紀末的天空被濃黑所吞沒,海水則為庫林絲沸騰,自聖木產生的泡沫穿過的海平線向上飄去,意圖洗淨其汙穢終究卻沒能成功。
一直以來因長年的低溫而被人們視為險惡之地拒而遠之的亞森在一夕之間成了世界最後的一塊淨土而備受覬覦。
打從首次拜訪亞森便愛上這塊土地的托利亞‧希斯正好在那一天的拜訪中接到了家鄉的噩耗,與庫林絲族的友人一同面臨的巨大轉變就這麼擺在他們眼前,強迫他們做出抉擇。
然後托利亞‧希斯站了出去。
為了友人也為了守護自己發現的這片美麗土地,他向著王國的前身發出了挑戰,不顧自身的安全前往談判、在王國為了維護其正當性而進行的抹消運動中以各種不同的形式躲避追緝,持續撰寫自己所能留下的最後一頁真相。
──突然被告知這樣的人物是自己的祖先確實讓艾斯可難以反應過來。
艾斯可垂下了腦袋,有意識或無意識地抓住了友人的衣袖。
「幾爾,我或許有些害怕起來了。」
他說著,那也是幾爾最不想聽見的話語。
×
──自己是不是給年輕人造成太多負擔了呢?
捻著鬍鬚,庫林絲‧庫林絲回想著方才的事情不由得反省起自己。
雖然說講那些故事也是經過對方的同意,但看著在那之後沉默下來的人他還是感到有些愧疚,卻也只能無可奈何地讓其待在房裡自行調整情緒。
端著要給病患的毛巾走到門外(因其他族人還對人類有些警戒而不願靠近,他只好自己擔下這些瑣事),庫林絲長老聽見裡面響起的對話聲,停下腳步。
「這就是,你的答案嗎。」
「我……不確定。」
遲疑了答覆,艾斯可垂下眼睛,沒能讓視線和友人連接在一起。
在幾爾當初和凱多之間的契約中,決定了他們的分工方式:幾爾提供名單,而凱多則潛入其中尋找這些與王政府相關聯人士所掌握的、關於亞森的線索。
最一開始提出這樣的交易一方面是為了幫助蒂芬找到回鄉的路,另一方面則是想讓艾斯可那個成天煩惱著歷史真相的人親眼去見識看看所謂真正的世界。
而在這些目的中,幾爾絕不敢說自己沒有私心。
所以在見識了真相之後,艾斯可會得出這樣的結論一定是命運針對自己私心的懲罰吧。
「哪、幾爾。我看過了,那本書。」
雖然是預料之內的事項,但在艾斯可提起後幾爾還是感覺心頭一震。
倒是沒有先提起夾在那之中的信,艾斯可只是逕自講述著。
「以前,和父親討論關於歷史學家的話題時,被他糾正了:『不是這個世界,而是這個王國沒有歷史學家』……直到遇見庫林絲之前,我一直以為自己所處的王國便是這世界的全部。」
「但是這幾天下來,雖然一直以來的疑惑是逐一消除了,卻也把我的價值觀整個翻轉過來,還想起了當初刻意遺忘的記憶……」
「幾爾,若是當初我沒有公開做出那個關於歷史的爭論的話,父親和母親,肯定就不會離開了吧?而我……肯定是為了不讓這件事動搖自己研究的心意才選擇了遺忘。」
說著說著,艾斯可都要為自己的卑劣性而感到羞恥。
「是這樣子沒錯呢。」毫無躊躇地同意了,幾爾站起身,來到一直不肯和自己對上視線的人面前。
「但沒有那件事的話,我肯定不會想要接近你的。」
「我們其實並沒有相差太多,都為了讓自己能夠舒服的活下去選擇遺忘不同的事物來保護自己,差異點從來就只在於立場的不同而已……」
等待著艾斯可抬起頭,幾爾還是不想放棄自己曾經放在對方身上的希望。
他已經無法信任這個世界,所以他選擇信任自己的朋友,相信終有一天能在對方的身上可以看見打破黑暗的光亮。
「所以你可以振作一下嗎?都讓我說了這麼多不像自己的話了,趕快給我變回原本那個歷史笨蛋啊。」
那之後,艾斯可沉默了許久。
「喂,幾爾,和王國裡的那些歷史一樣,我雖然自詡為你的朋友,其實卻對你一點都不瞭解對吧。」
「這種事你應該要問你自己才對吧?」
「是嗎?那麼,我肯定我絕對不瞭解你……什麼不信任這個世界啊,太自說自話了根本沒辦法摸清意圖,而且最一開始那樣糟糕的第一印象竟然還能演變成我們倆成為摯友的情況,看來我也並不瞭解我自己啊。」
艾斯可抬起頭,幾分無奈地勾起嘴角。
他依然害怕著真相,害怕藏在那之中的未知將引起的波瀾,卻像是上癮般地無法自拔。
「果然,既能夠分析過去還可以留住現在,甚至還擁有承受真相的氣魄……所謂的歷史學家確實如我所想,是相當偉大的人物哪。」
×
原本幾爾就是為了向亞森請求氧氣瓶的支援,但在凱多已經受到蒂芬的救助而自己也在缺氧的昏迷中清醒過來,他們並沒有理由繼續待下去。
「庫林絲長老,非常感謝你的照顧。」
認真地敬了禮,不論是艾斯可還是幾爾都沒能想到自己能夠被對方所接納……雖然不遠處還有幾個庫林絲膽戰心靜地偷窺著他們。
「沒什麼,就當作是你們陪伴蒂芬的謝禮也還遠遠不足……雖然很討厭狄斯海墨尼王國,但為了你們繼續提供氧氣還是沒什麼關係。倒是上去之後,幫我告訴那孩子一聲吧:『要想待在陸地上也行,但還是要記得回來看看啊。』這樣。」
「還有那邊那個希斯的後代。」
「啊!是!」
才要準備離開便被點名,艾斯可一下子愣住,看見庫林絲‧庫林絲臉上和藹的笑容。
「看在托利亞那傢伙的面子上,隨時歡迎你來看書哪。」
「……謝謝。」
艾斯可勾起微笑。
做了最後的道別,他們能夠清楚地看見蒂芬偶爾會提到的所謂「奧林可的光輝」,以其作為指標,他們得以朝向海面游去。
「你會不捨嗎?」
不知道是誰先開口問了,「我們就要回到那個失去了氧氣的世界,你會感到遺憾嗎?」
問句之後,他們幾乎同時揚起笑容。
「不管是前去的路程還是返回的方向都一清二楚,從來就沒有任何構成我們遺憾的理由在啊。」
- 《亞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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