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章五陸仁等人並未等太久,很快的撿到該手機的人便將那交付給他們,完全沒有多加廢話──又或許是因為感受到方才電話中某人的殺氣而有些退縮──毫不逗留便迅速離開。 看著剛到手的手機,江傘荻在幾個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它的人之前先提出了建議:「總之……先看看手機裡存了什麼資料?」 認同地點了點頭,陸仁按了按幾個鍵,恰好被他找到奇怪的東西。 他將之遞給了江傘荻,光霽也跟著湊了上前──他們找到的是一則尚未發送的簡訊,幾行文字映入眼簾的同時,江傘荻的眉頭也皺地更緊。 那則訊息裡寫著這樣的字句── 我的決心已表明 將過去約定藏放 前往南方不停留 至區區心結化解 起初願望仍未變 始與終皆求永遠 之往內心永和諧 地總無合適街弄 1231200 「看不懂。」 「嗯,我也看不懂……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吧!」 看著江傘荻一臉認真地說出對現狀沒有絲毫幫助的話,陸仁一時間總不知該說對方些什麼,「話說回來,理論上傘荻先生你不應該要是對江檥望最熟悉的人嗎?對這裡面的描述就沒有聯想到些什麼嗎?」 「叫阿荻。」仍舊沒有忘記要糾正對方的稱呼,江傘荻將目光定回那則訊息之上,跟著沉思了起來:「……願望。」 他倒也不是沒有聯想到什麼,只是他怎麼也摸不清那字裡行間所想表達的、撰寫者的真意,所以才只用了三個字帶過他內心隱約浮起的不安。 「總之先說聲謝謝吧?再怎麼說也算是拿到了一個線索?」擠出笑容,江傘荻將到手的機體收進口袋裡:「可以的話還想再麻煩你們陪我到一個地方去……」他看著面前的兩人,頓下語句。 感覺到手臂上某種難以察覺的重量撞了上來又很快地離去,陸仁轉過了腦袋,正好看見身旁矮他一截的光霽揉著惺忪的睡眼,一副隨時都會倒下去的樣子。 「時間也不早了,明天再繼續麻煩你們可以嗎?」 「嗯……幫大忙了。」無奈地看著光霽的表現,陸仁伸出手把真的要往另一個方向傾倒的人給抓回來,「不過,要去的地方是?」 「明天再說吧。」微笑著,江傘荻揮了揮手,又補了句:「路上小心啊。」便轉身離去。 於是在終於看不見江傘荻的身影之後陸仁也將注意力重新放回身旁開始犯睏的人身上,帶著幾分無奈蹲下身。 「走吧。」 「……『走吧?』」 眨著漂亮的靛藍色眼睛,光霽怎麼都不覺得陸仁的這個姿勢是移動前該有的準備動作。 「快點上來啦,背你回家。我可不想看到有人走路走到撞樹。」 「……嗯。」 話語之後,光霽遲疑地爬上陸仁的背。 「……傘荻先生他……看完訊息之後的態度和一開始完全不同。」強忍著睡意,光霽模糊地說出自己的疑惑。 靜默著踏出步伐,陸仁許久才淡淡開口:「大概那是……為了不讓人擔心才裝出來的態度吧?」他的語氣中帶有幾分「自己也感同身受」的味道,彷彿過去也曾做過類似的事,基於不同的原因、不同的理由…… 趴在陸仁厚實的背上,光霽在步行的顛簸之中逐漸陷入夢鄉。 對於陸仁的話語他不甚瞭解。 生在那種家庭的他,不能理解像江傘荻、江檥望那樣的兄弟情誼為何,更無法理解為何江傘荻要偽裝自己的情緒──對於這種情況,他有些焦躁:焦躁地想體會眾人的心情,卻又無能為力。 然而從陸仁身上傳來的溫度卻不可思議地壓下了他的焦慮,讓他暫時忘記那些煩惱。 步行顛簸如同嬰兒搖籃,搖晃著催促未眠者入眠。 ──好溫暖。 這種溫暖他未曾感受。 ──休息一下……也沒關係吧。 □ 背著光霽回到家裡的陸仁看到的是剛脫掉鞋子正要進入屋內的陸帝。 「爸你原本今天不是不值晚班嗎?」沒有想過會在玄關遇見自家老爸,陸仁不由得一愣:「跟司裔哥出去?」接著才在看見站在旁邊的卓司裔之後大致理解了狀況。 「唷!阿仁!今天剛好有些事,接下來還要和你爸聊一下,小孩子就趕快回房間裡去不要太在意啊?」帶著滿面燦爛笑容,卓司裔毫無顧慮地拍著陸仁的腦袋,而後者則因為背著人而無法做出反擊,只得被動地陰沉下臉色。 「司裔哥,麻煩住手。可以不要把人當孩子看嗎?」 「不管過多久你在我們心中就是孩子啦!」 「好了,別鬧。」難得露出認真的表情,陸帝把卓司裔拉回來順便解救了兒子脫離困境:「不是要討論正事嗎?」 「我只是和你家兒子打個招呼而已啊──」 「是是是。」 敷衍過卓司裔的說詞,陸帝就這麼和對方被推半拉地往客廳移動。 儘管有些在意究竟是什麼事讓早已分到不同組的兩個人要在這種時間點特意聚在一起討論,陸仁也只是先將睡著的光霽帶回房間裡安置好,接著便回到自己房間裡翻開教科書,姑且打算為後天的考試盡一點學生的本分。 「說起來……那個訊息算是所謂的『藏頭詩』嗎?」 用原子筆戳著課本上的關鍵字,陸仁回想著訊息的內容,若有所思。 □ 結果江傘荻希望兩人陪同前往的地方是其老家。 從約定好碰面的地點出發約略步行了八分鐘,對於那座落於不過兩個街區之外的目的地,陸仁不由得升起疑惑。 「明明是這麼近的距離,為什麼還要另外搬出去住?」 然而面對問題,江傘荻也只是露出個苦笑,淡淡地回了句:「大概就連我都無法接受那種差別待遇吧?」之後便默不作聲。 連串的腳步聲很快地便回應著電鈴聲前來,打開門的中年男子在看見意外的訪客後先是一陣愕然:「荻寶貝!好久沒回來了!快進來!」 拉著江傘荻,中年男子立刻就招呼起自家兒子,爾後打量起陸仁與光霽兩人,明顯表露出遲疑之色,接著才在江傘荻一句「是我的朋友。」之後切換了表情:「那就進來吧!江爸這就好好招待你們!」 根本沒能做出反應,陸仁與光霽便被硬拖入內,而早已對這一切習以為常的江傘荻則默默打量起闊別已久的家。 「望回來了嗎?」他問著,看見在自己語句之後,中年男子盈滿笑容的臉即刻變得陰沉。 「嘖,他不回來也無所謂吧?那個只會阻礙你的累贅……」 「回答我的問題!」 打斷了自家父親的話,語氣突然變得強硬的江傘荻自丹田發出吼聲,看得陸仁、光霽戰戰兢兢。 「欸、荻寶貝你不要為了那個廢……那個人生氣,他昨天有回來,只是早上又跑了出去,行李也沒收,鬼混了那麼久,等等就會再回來了吧?」 皺起了眉,江傘荻對中年男子話語中的惡意言詞盡可能地忽略:「望沒說他去哪?」 「誰管……沒有。」 「……我在這裡等望。」 拋下一句,江傘荻深吸了口氣,就這麼坐到沙發上,不再搭理想湊上來搭話卻始終徒勞無功的中年男子。 看著在最後終於放棄了改往廚房移動的人,陸仁感覺自己似乎看見了江氏父子之間難以打破的透明隔層。 「為什麼想要我們陪你來這裡?」遲疑了下還是低聲提出疑問,陸仁看著始終沉默不語的江傘荻:「『初始之地』……指的是這裡嗎?」 「……抱歉。」結果先出口的卻是這麼一句,江傘荻苦笑了起來:「雖然包含這裡還想到了另一個地方,但其實除了藏頭的『起始之地』之外,我還在訊息裡發現了家理的地址……而我,怎麼都不想自己回來這裡。」 「所以才找了我們陪同嗎……但是傘荻先生,你應該不是為了坐在這裡空等才來的吧?」 「嗯……當然是為了找跟望有關的線索才來的。」 這才終於站了起身,江傘荻領著走向較深處的走廊,停下腳步又是遲疑了一陣後才轉動了面前的門把,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移動的意思。 「這是望的房間……抱歉,你們能先進去嗎?」 點點頭,陸仁帶著光霽走了進去。 房間內整體空間並不大,裝潢也非常簡單……或者說是簡陋,明顯有些年紀的家具不知使用了多久,就連唯一的燈光來源也是當今不怎麼有人使用的老舊燈泡,閃爍著發出黃光。 看著這與外頭客廳截然不同的昏暗感,陸仁感覺自己似乎多少能夠明白江傘荻最初所說的「無法接受」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卻又感覺這過於直白的嫌惡簡直像是另一個世界發生的事。 一邊想著,他這才發現身旁的光霽不知何時已經併了幾步往房內的書桌走去。 「這是……」 連忙跟了上去,他看見光霽抱起桌上折疊整齊的衣物──怎麼看都是前天穿在對方身上的那套。 沒有管陸仁語中的驚訝,光霽瞇起眼。 「……遺失衣物已找回。」 細小的語音如同宣告發出,就這麼在空間裡拉出一條條青藍色的細線,環繞在抱著衣服的光霽身邊,跟著像是完成某種儀式般逐漸淡化。 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陸仁又一次為那抹只出現在光霽身邊的青藍色光影感到驚訝。 「……有紙。」沒發現陸仁已經神遊到另一處,光霽將拾起的紙張遞到陸仁面前,跟著在對方打開後湊上前一同閱讀那被對折了的紙片。 「『我已經回到起始之地。』……還有……」 氣氛頓時變得微妙。 「我說……江檥望他該不會打算……吧?光霽,你覺得呢?」遲疑著不敢將關鍵的兩個字說出來,陸仁為自己心中的猜想感到了驚恐,不由得尋求了意見。 「我不知道。」 但是光霽卻這麼回答了。 「……我不知道……我不能說……」 重複著相似的話語,他一反平時的淡漠而慌了步調。 「……說了會成真的……這種事不可以成真的……」 猶如迷途的孩子般慌忙了起來,他像是要尋求安心般拉住身旁人的手,其冰冷的觸感卻讓陸仁為之一顫。 「我是言靈使者……言語就是絕對的指令……」 「……陸仁……」 他看著光霽朝自己投來的求助目光,一時間難以消化突然接受到的各種訊息,卻本能地讓右手壓上光霽的腦袋,露出微笑。 「去找傘荻先生吧,現在應該還來得及阻止。」 接收到陸仁的指示,光霽點點頭,努力壓下殘存的不安,直朝門外奔去。 跟在光霽之後走出的陸仁,率先看見的是迅速看完內容後臉色變得鐵青的江傘荻。 「走吧!現在!」 喊著,他連忙想奔出家門,卻和剛從廚房回來的父親撞了個正著。 「才剛回來就要出去?到底為什麼你要如此照顧一個會剝奪你幸福的混帳,甚至還為了他離開我!」 看著對方,江傘荻深吸了口氣。 「我和望是一體的,如果你不想把望當成自己的兒子的話,就當作也沒有我這個兒子吧。」 如此拋下一句,他甩了門便揚長而去。 □ 招來計程車,江傘荻毫不遲疑地說了目的地。 為什麼他沒有在最初看見第一句的「起始之地」之後,便趕往那裡呢? ──那明明是屬於他們兩人第一次許下承諾、第一次盡情吐露心中想法的、無法替代的地方。 「傘荻先生,昨天那支手機借一下。」 坐在另一邊,陸仁接過了機體,連忙翻開了那則未發送出去的訊息,若有所思。 「1232100……123、2100……12、3、21、00……」反覆唸著最後那串意義不明的數字,陸仁不時在其間加上斷點,接著突然像是意識到什麼似地大喊出聲:「十二月三日,晚上九點,要快一點……不在這個時間以前到的話,就來不及了!」 「咦?」錯愕了陣,江傘荻看了看時間:「已經八點多了,從這裡到那至少要兩個小時……」 「客人,有急事的話要不要幫忙我幫忙嘿?」勾起了笑,駕駛座上的司機突然間的話語截斷了眾人的焦急情緒。 「今天算你們運氣好!我剛好知道往那邊的小路,看你們這麼急就破例幫你們開一次。」語畢,他便將車頭轉向非正規的道路駛去,弄得車上的人一陣驚慌:「啊,不過維修費和罰單費要另外付喔。」 「這種事倒是麻煩您先說啊!司機先生!」 「哈哈,已經來不及摟。」 「……謝謝。」 握著方向盤又是一個迴旋,司機勾起了大大的笑容,驅使車體閃過一個又一個障礙物,將原本曲折的車程縮減了一半。 就這麼來到郊外一個少見的茂密林區,江傘荻連忙付了錢和陸仁、光霽一同表示感謝。 「小事一件,下次也請多加利用!」 於在這句話之後,他們衝進了樹林。 在江傘荻的腦袋裡一直存有過去的記憶。 他還能夠想起打他們出生後有意識之時,所有發生的事。 打從他們的母親在生下江傘荻後死去起,他們家便有了雙生的另一人會奪去另一人存在的傳言,而隨著這傳言根深蒂固,在他之後出生、在旁人眼中導致母親死去的江檥望,便這麼成為了家族的眼中釘,好幾次都差點被殺掉。 那時候年紀尚小的他無法理解為什麼自己的弟弟總是會被大人們痛毆、用刀劃出血痕,也不懂得要去尋求幫助,只懂得奮力擋到對方面前,用力瞪著其他看見他而急忙停住動作的人。 『我們是在幫你啊、荻!』 現在想想,對方的理由實在過於冠冕堂皇──說是不希望雙生的他被另一人殺掉,不如一開始就先讓奪走一條人命的江檥望消失──但說到底,那也不過只是他們心中的恐懼作祟罷了。 寫在紙上的內容開始在他腦中回放。 『吶,哥哥,忍不住就帶走了衣服真的很抱歉,果然哥哥設計的衣服是最棒的。』 踏在落葉上,手電筒閃爍的不穩定亮光與腳邊傳來的陣陣沙沙聲令他有些煩躁。 『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一定要一起實現彼此的夢想。」』 樹林中夜行性動物們低鳴著,彷彿一同在提醒著那早已深刻烙印於他心頭的約定。 『哥哥說,想當一流的設計師。』 『所以我說,想當上能配上哥哥設計衣服的一流模特兒。』 『但說到底,我只是希望能和哥哥永遠在一起罷了。』 願望什麼的,本來就只是如此簡單的東西。 『可是,那樣是不行的。』 然而那對他而言,卻是難以實現的夢。 『我沒有辦法成為旁人期待的樣子……就連留在哥哥身邊,都和父親說的一樣、會成為哥哥的累贅。』 到底為什麼,要想得如此複雜呢? 『儘管猶豫了這麼久,但結論從決定離家的那一刻早就已經知道了。』 『表面上我們如同彼此的分身,但實際存在的只能有一個人。』 『不該存在的人,就這樣靜靜消失……就好了。』 他們奮力跑到了盡頭,率先躍入視線之內的是在月光之下被照得閃閃發光的湖面和那擁有與江傘荻相同面貌,卻帶著濃厚悲傷氣息的人。 「哥哥,我愛你。」 悲傷地勾起笑容,江檥望就麼留下波波水紋,消失了。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