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跡雪※此為短篇小說集《銀白紋痕》中收錄的其中一篇故事
銀白的平坦在細碎的窸窣聲後開始凹陷,被細雪粉妝起來的單純世界,黑與白則因未明的生物行動而改變其分佈比例,「嗚哇哇──」乾枯的樹幹受到衝擊不得不顫動著枝條將好不容易收集起來的冰霜抖落,跟著才不捨地在彈力後恢復最初的姿態。
窸窣窸窣。 趴噠趴噠。 造成聲音波長傳遞的協力者喘息著,僅只駐足了片刻的時間,慌忙動作下她側轉過身,因察覺另一串急切的步伐而重新邁開腳步,然而廣大的雪地上除了憑空浮現的足跡外再無其他。 無形與有形的追逐,她感覺名為害怕的壓力不歇停地壓迫自己的心臟。 好不容易尋得了合適的藏身所,她躲藏在深褐的枝幹後頭,細針的葉片扎在她的肩上、搔癢她的面龐,卻沒能讓她做出多餘的動作,完美壓制劇烈運動下強烈鼓動的心拍與起伏的胸膛。 ──放過我吧……! 在心底祈禱著,她又聽見那串一直追逐著自己的步伐在周遭徘徊。 仰著腦袋不敢輕舉妄動,腳底的落葉儘管因積雪而潮濕,卻不改易發出噪音的特質──嚓沙、嚓沙──那是追逐者踩踏的足音,就這麼停頓了幾秒才重新接續上音頻──趴哒、趴哒趴哒…… 漸弱而朝反方向遠去的聲音趨向寂靜。 三秒……六秒……九秒…… 深呼了口氣,她一下子癱軟在滿佈針葉的雪地上,銀白在她溫暖起來的指尖上融化。 「所以、那到底是什麼啊?」 自言自語。站起身的同時拍去沾染裙襬的髒汙,她忍不住為同一時間襲來的寒冷悲鳴。 「唔嗯……被雪沾濕了……」 × 亞麻幽媓十三歲半,外出旅行的第五個季節也快要迎向交替的轉接點。 × 「媓──」 「不管你怎麼喊,我都沒打算改變主意喔,玄哥。」 「嗚嗚嗚……」 「假哭也一樣!」 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鬧起彆扭的兄長,幽媓還是沒有停下收拾行李的動作。 「才不是假哭啊!這可是家裡第一級緊急事件喔!叛逆期?難道是叛逆期嗎?親愛的妹妹竟然要出門長期旅行什麼的!」 「玄,別把大家都當成和你一樣的家裡蹲比較好喔。」 「好過份──那也不是我願意的啊──」 聳聳肩,幽紫捏了紙張向下一頁翻去。 眼見拉攏同盟失敗,幽玄只得又一次湊到妹妹身邊,意圖力挽狂瀾。 「真的好嗎?媓……長期旅行的話就沒辦法隨時吃到熱騰騰的飯菜,也沒辦法經常待在暖呼呼的房子裡了喔?」 「那種小事我早就知道了啊,話說最大的問題應該是玄哥怕孤單吧?」 「唔。」 一下子被戳中內心,幽玄在約莫五分十七秒的糾纏裡敗下陣來。 「沒事的,玄哥。」綻開了笑容,幽媓將終於收拾好的背包闔上,「不是叛逆期也不是什麼緊急事件喔?我只是不想忽略自己的本能而已……」 「就像玄哥擁有對書本內容的求知慾一樣,我也想親眼去見識外頭廣大的世界啊。」 ──「不過這件事,不管是玄哥還是紫哥,應該早就知道了吧。」 × 睜開眼睛,幽媓坐起身。前日在雪地上的那場追逐著實消耗了她不少體力。在那之後找到了鄰近的村莊投宿,洗了澡連飯都沒吃她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以至於一直到現在空腹的飢餓感都在極力催促她的動作。 「早安呀!小姑娘!」 「啊,早安。」 打過了招呼,幽媓在僅剩的櫃檯前位置上坐下,本以為是個人數不多的閑靜村莊,沒想到一早餐館裡便擠滿了客人。 座無虛席大概就是指這種情形吧?儘管如此店主也沒有絲毫慌忙,只是熟練地、慢條斯理地製作著手邊的餐點。 「生意真好呢……這裡的居民都會在早上就往餐館跑嗎?」忍不住問了,「不不不,再怎麼說那也太辛苦了啊哈哈。」幽媓的話卻讓店主一下子笑了開懷。 沒能理解到對方的笑點所在,她紅了耳根,撥了撥耳側的髮意圖掩飾些什麼,而沒有打算追究自己的尷尬,店主只是將完成的餐點送到她的面前,重新接回語句:「大家是因為『斯涅』而來的呢。」 「斯涅?」 困惑地瞟向窗外,零星的雪花徐徐散落。 「嗯。是『雪』的意思哪。就我看來倒是直接叫怪物更恰當呢。但從來就沒有人親眼目睹其樣貌……只在雪天出沒的不明生物,所以只好用這個名字代稱哪。」 「也就是雪怪嗎……」 撐著下巴,幽媓若有所思,「但是這又和這家店一早便聚集如此人潮有什麼關係呢?」 「哼哼……本店可是位於村莊針葉林的起點啊,不管要做什麼從這裡出發是最安全的了。」 自豪地看著幽媓,店主勾起意外深長的笑。 「旅行者哪,小心不要在雪上留下足跡了啊。」 × 在與店主的對話間得到了靈感,幽媓拉開捲起的地圖,逐一檢視著上頭密密麻麻的筆記。 幾日前從裹拉城出發來到這塊名為斯涅谷的土地,拉高的緯度也帶來氣候的轉變。因寒冷不得不改變習慣的穿著,她替自己加上大衣,結果就這樣被到來的溫暖滋潤而沒能注意到腳下的變化──也多虧她的大意,才能擁有與被喚為斯涅的生物相遇。 儘管她不僅被嚇得不輕還一時間搞不清楚狀況。 回想起當時的狀況,她忍不住深嘆口氣:那時,她面對無垠的雪原發出讚嘆,廣大的空間裡只有單純的對比色調,才剛產生了自己成為此處唯一主宰的錯覺,強勁的力道便從後頭將自己撞倒、強行將自己拉回現實。而她,則在錯愕之餘扭過脖子,眼睜睜看著巨大的足跡壓過幾秒前自己才留下的作為取代。 那簡直就是最糟的會面。 原本她之所以會選擇朝北方旅行有一部份便是為了尋找傳言在這一帶出沒的雪怪,結果好不容易讓她碰上了,她卻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從對方身邊逃開……怎麼想都覺得錯失機會還白白消耗體力的自己簡直愚蠢地無以復加,但話又說回來,又有誰會把那個隱形的奇怪東西和雪怪聯想在一起啊!一般來說,雪怪不該是長著長長絨毛的怪獸嗎! 幽媓深吸了口氣,把地圖收進背包裡。 她正站在針葉林與雪地的交界處,將目光朝一旁瞄去,留在落葉堆上大與小的踩踏痕跡雖稍許被冰霜所覆蓋卻仍隱約可見──這裡,正好是自己昨日躲藏的所在。 與其說是不經意或者刻意為之,這種情形反而像是身體自主引領感覺將自己帶來此處。 從哪裡受挫就從哪裡再起步,這樣的觀念深刻地刻在幽媓的骨子裡,進一步組成她不服輸的性格:『媓明明可以不用那麼倔強的,多依賴兄長一點不是很好嗎?』『那是因為玄哥紫哥太不可靠了啊。』『為什麼我也被算了進去……』 不知不覺想起了許久不見的家人,幽媓忍不住嘴角浮現的微笑,雖然幽玄總把類似的句子掛在嘴邊,卻一次也沒有以她的不成熟為由阻止自己去做任何事情,而兄長藉由這樣的方式向自己展現的信任,一直到現在都還是她能安心放手一搏的原動力。 她跨了步踩上雪地,重量帶給蓬鬆的白明顯的凹陷。 店主的告誡、在自己踩上落葉堆後便停止追尋的雪怪……很明顯這片不會留下腳印的針葉林區域即為所謂的安全地帶。對那時突然朝自己撞來的力道仍存有些許畏懼之情,甚至所謂的雪怪是否友善也依舊成謎,但她仍決意冒險:不去做,就沒辦法達到她最初離家旅行的目的。 連綿的足跡在雪地留下紀錄,在針葉林周遭兜了幾十分的圈子,幽媓為滿溢的無聊感伸了個懶腰,明明昨天就那麼毫無預警地出現了,今天卻怎麼也不肯現身,果然巧合不會那麼容易發生嗎……?別鬧了,那樣的話,她不就真得去恨昨天那個愚蠢的自己了嗎? 「斯涅……斯涅……在哪裡呢?」 喃喃,幽媓晃著腦袋隨意搜尋著,一下子頓下腳步。 「呼。」 輕呼口氣,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自己低語的同時動了,「斯涅……?」盯著產生變化的那一點、走近,明明仍在下雪,那周遭的空氣卻像被凍結一樣,連絲毫粉屑都不允許進入。 幽媓露出大大的笑容。 「發──現──!」 激動之餘難以控制的情緒推著她朝目標撲去、落空。就要栽倒在地的少女敏捷地轉為翻滾姿態,緩衝掉加諸於身的力道、找回重心、抬頭,方才撲空的位置撲了一大塊,而從一方延伸出連續的巨大腳印群。 「不──要──跑!」 嘶吼。肯定就連雪怪也沒想到會和自己昨日追逐的人交換立場吧?連串的腳印重而急地烙在銀白之上,而那之後,則是幽媓靈巧的小腳印踏入其中。 有形與無形的追逐,受到驚嚇的生物落荒而逃。 你追我跑的遊戲並沒有持續太久,而那影響時間的要素也非幽媓的疲倦而是雪怪斯涅的混亂:少女的死命追逐形成駭人的氣場,連怪物也難逃其害,不得不在無意識間屈服其下。 逃錯了方向。不是廣大的雪原而是巨大的針葉林群,雪怪在白與黑的交界處頓了下腳步,最後還是踩上落葉群。 「幹嘛啦!」 幽媓緩下動作,直勾勾瞪著不肯轉移視線,奇異的吼聲來到耳邊,自動翻譯成句。還沒反應過來,接續的抱怨便又朝她砸去。 「一下子逃跑、一下子在別人家亂晃,一下子又發了瘋地追人,妳到底想怎樣啦?」 「欸──那一帶是你家啊……不對!你說誰發瘋啊!」 抓了雪球便朝眼前巨大的長毛怪物身上砸,撞擊目標而四散的粉屑炸了開來,跟著是不可思議現象的發生。 「……消失了。」 她還在目瞪口呆的情緒裡難以抽離,巨大的身軀卻在其感嘆後一秒重新顯形,不悅地將腦袋撇向一邊。 眨眼被開啟了開關,「吶、為什麼會消失?雪?是用雪來隱身的嗎?原理是什麼?」幽媓絲毫沒有理會雪怪的情緒反應,只是一股勁地湊近對方,什麼雪怪的危險性友善度全都置之度外,驚呼:「太厲害了!」 「什、什麼啦……」又一次受到少女的魄力震懾,這下就連雪怪都不知所措地退了一步,跟著是半透明的身軀又清晰了幾分,「突然間拋來一堆問題,簡直就像小孩子一樣嘛……」 「在我的觀點裡十三歲是在孩子的範疇裡啊?沒那麼小就是了。還是怎麼?你覺得我看起來很成熟嗎?」 「不……總之拜託妳不要再砸東西過來啦……」 「我才沒打算砸你呢!幹嘛把人講得那麼暴力!」幽媓嘟起嘴抗議,隨後又是一陣低喃:「真可惜,還以為有機會被當成大人呢……玄哥也好、紫哥也好,老是把人當孩子……」 雪怪斯涅不知該作何反應。 「所以到底是怎樣啦!」 眼睜睜瞪著前往面前雪原隱去身形的可能性被少女阻斷,可以想見就算轉身逃跑也只是另一回合的追逐戲碼始動,不想再次遭受被追趕或被氣場壓迫的壓力,雪怪又一次大吼出聲。 「啊,抱歉。」 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幽媓伸出手,向著一臉莫名其妙的雪怪展露笑靨。 「很高興認識你,斯涅先生!首先、可以麻煩你幫我個忙嗎?」 × 雪怪斯涅只是瞪著那隻凍結在半空中的手,久久不發一語。 「……」 「……手好痠。」 眼見對方毫無搭理之意,幽媓悻悻然將手收回。 只見雪怪警戒著,不知怎地幽媓卻沒有產生絲毫畏懼之意,不同於看不見對方的時候,她感覺眼前的怪獸在警戒之後似乎還有另一層深厚的情緒在醞釀,那些感情的線索則自其瞳中探出頭來。 這次試著後退了兩步,她同時注意到對方跟隨過來的視線──一種混雜著失落的遲疑目光──本來以為如果做出要離開的樣子或許能夠降低對方的戒心,沒想到卻是這樣的反應,這下就連她都困惑了起來。 「說起來,為什麼昨天你要追我呢?」 聞言,雪怪身軀猛然一震,卻在停頓了幾秒後賭著氣將腦袋撇向一邊:「反正妳也跑走了,這根本不重要吧。」 「那是因為突然莫名奇妙被撞了啊!不管是誰都會嚇一跳的吧!」馬上就把心底積蓄已久的話喊了出來反駁,幽媓直指雪怪的鼻子,「我還想問你為什麼突然撞人呢!還以為侵犯到了誰的領土惹誰生氣了才做了那樣的反應,結果今天明明我在那裡走了半天你卻只是盯著人看不做任何反應,怎麼想都難以理解啊。」 「奇怪的人類。」 「長毛的隱形怪獸才沒資格說我呢。」 雪怪斯涅不發一語地邁開步伐。 「咦?生、生氣了嗎?」 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幽媓看著雪怪就這麼突然從自己身旁走進雪原,倏地消去一半身形,喚醒她腦袋裡是否該想辦法阻止對方之類的問題,卻在她得出答案之前被斯涅低沉的聲音率先打斷思緒。 「跟著腳印來吧,如果妳真的有什麼要我幫忙的話。」 「咦?啊、好……」 幽媓連忙趕在腳印被積雪覆蓋之前跟上。 雖然已經有過追著和被追的經驗,但跟著無形生物的步伐還是讓她倍感違和。 遠離了針葉林地帶來到雪原的中心,那串巨大的步伐不停歇地向前延伸,然後是不發一語的雪怪突然在一個點停了下來。 原本是徐徐落下的細雪,此時卻突然成了紛飛的大雪,雪花擦過幽媓眼前,就這麼遮去她一半的視野,很快地就連自己走來的痕跡都被掩蓋而消失無蹤,「斯、斯涅先生?」如果再這麼下去可能就要成雪難了。一下子緊張了起來,她連忙出聲叫喚。 「在幹嘛啦,這邊。」 幽媓將目光朝音源移去。 只見原本隆起的小冰丘被硬生生挖空了一塊,幽媓好一陣子才意識到所謂紛飛的大雪其實是雪怪斯涅挖掘後所留下的殘渣……雖然不管真相如何還是不改其瞬間奪人體溫的殺傷力之高。 併了幾步跟上,她鑽進低矮的洞窟。真的踏進來後才發現內部比想像中要來得大上許多,幾條通道就這麼拉伸開來不知通往何處,剔透的晶體覆蓋壁面,反射映照出自己因冰冷而發紅的皮膚和在角落蹲著不曉得在幹些什麼的雪怪的背影。 又一次被觸動了好奇心,幽媓馬上就想著要一探究竟,然而只能依靠冰壁上倒影來確認雪怪的實際位置又不想因為撞到對方而被發現,這一次小心翼翼地湊了過去,她很快地注意到那朵奇蹟似扎根在角落的花,抬起頭,她看見斯涅捧著些許積雪倒至其上,認真的表情讓幽媓越發覺得不要打擾對方為妙。 為什麼雪怪斯涅要把自己帶來這裡看他照顧花呢? 將捧著的積雪倒去後又重新現出身形,細長的毛一下子出現在面前著實讓幽媓嚇了一大跳,連忙倒退了幾步騰出給對方轉身面對自己的空間。 「所以,妳想幹嘛?」 「為什麼你的語氣這麼破壞人家真誠求助的氣氛啊……」忍不住碎念出聲,幽媓深吸了口氣後自背包拿出那卷先前查閱過的地圖、攤開,指向上頭一點:「你知道這裡是哪嗎?」 雪怪斯涅先是愣了幾秒,幾秒後又是一次撇開腦袋。 「冰湖……如果說我不知道妳一定也不相信吧,妳打聽這裡幹嘛。」問著,雪怪看見幽媓的苦笑映在冰壁上頭。 「因為我想要弄清楚自己是什麼呀。」 × 幽媓怎麼也忘不了在她離家之際幽玄那滿溢複雜情感的苦笑。 「想親眼見識廣大的世界」──作為外出的理由這有一半是真的,剩下的另一半則是她怎麼也沒辦法和兄長們提起的疑惑。 包含對未知事物的好奇心在內,她對於自己所生活的世界有太多不解之處,而她也發現到、和自己處於同一立場的存在也有許多。 例外或許只有自己的兄長們──至少她最初是這麼想的──從她保有記憶的時期起,那間她們無比珍惜的森林小屋的大門便不時被未知的訪客敲開:有時是因膽小而無法履行任務的怪獸,有時則是受限於種族條件而無法順心如意的妖精。那些碰見困難而前來尋求協助的生物們無一不在兄長們的行動下是或非地解決了問題而繼續生存,而她將這一切看在眼裡,不由得發自內心升起了對兄長們的尊敬之情。 他們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由何而生,既不像其他存在一樣知道屬於自己的種族使命為何,更不曉得自己是怎麼樣的生物。 但不管是幽玄還是幽紫還是如此自在地過著他們的生活,彷彿對自己該如何生存早已了然於心,毫無迷茫地向前邁步。 水精能在悠遊大氣的同時洗去世界的髒污、在枝頭鳴叫的絲雀則以其曲為森林帶來平靜,看似懦弱的兩位兄長則以自己的力量為其他種族解惑,那麼她呢?自己被帶到這個世上又是為了些什麼呢? 幽媓覺得自己必須找到她的意義,而與那意義連結在一起的,或許就是關於她自身存在的秘密吧。 像是與她的思念起了共鳴,那一天,她在幽玄書櫃上的書裡翻到了。 關於古老年代所流傳下來的紀錄者之頁的記述。 × 「冰湖裡的……紀錄者之頁……?」 雪怪斯涅垂下了腦袋,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 「你知道嗎?還是不知道?到底怎樣趕快說清楚啊──」 面對雪怪的反應,幽媓忍不住替語氣添上幾分急切,她直勾勾地盯著,那是一種令人難以拒絕卻也略帶威壓的目光,讓雪怪不得不困擾地避開,「找到了那個,對妳又有什麼幫助啊。」 「……傳說,古老的年代種族繁雜,混亂的世界紛爭不息,收受眾神之力誕生的觀察者運用其眼力找出各個種族間的矛盾、隨後作為中介者的傾聽者則傾聽雙方的心聲,替語言不通的彼此化解衝突,如此反復之下,世界總算重歸於平和……」 天外飛來一筆,幽媓突然講述起的是就連雪怪都很了解的、過去的故事。但他沒有打斷她,只是靜靜地聽著,「但是故事到這裡還不算結束。」聽幽媓這麼說著,開展下一段敘述。 就算有觀察者和傾聽者的努力,二對多的情況下所謂的平和也不過只是一時之事。 ──未知是恐懼與猜疑的種子,隨時可能在時間的孕育裡發芽茁壯。 「然後,紀錄者出現了。」 與其讓觀察者和傾聽者疲於奔命,不如將造成衝突最根本的「未知」消除。 儘管既不具備觀察者的眼力、也不具備傾聽者接收心聲的力量,但他的知識量與學習力卻無人能敵。 他接連巡迴了各個村莊、拜訪了億萬個種族,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深入瞭解對方、在反覆的溝通之後搭建起友誼的橋,最後、將這一切刻劃為永恆。 「散佈於各處的紀錄者之頁銘刻著紀錄者與其好友珍貴的日常,也以淺顯易懂的方式留下了各個種族的習性與其相處之道……如果傳說為實、那麼,我想要集齊那些。」 如果是記錄下億萬個種族事蹟的紀錄者的話,肯定也刻劃下了關於幽媓等人「一族」的記述吧? 幽媓這麼猜想著,然後將其化為支持自己旅途的動力。 「據調查……那之中的其中一頁,就刻畫在冰湖的某處……而我雖然找到了冰湖的位置,卻不知道前往的方法,只知道你──生長在斯涅谷的你能夠帶我過去。」 「我……還是不懂……為什麼瞭解一個人的想法如此困難呢?」 雪怪悶悶地說著,在避開幽媓之後他的視線始終黏在同一個定點不動。 「你是覺得不瞭解我就帶我到冰湖去會有什麼危險嗎?」 「我不是這樣說──但是……」 「……煩死了。」 她脫下半邊後背背帶。 「要帶不帶有事沒事在煩什麼還是跟那朵花有什麼關係就乾脆點說出來啦!」 「好痛!」 一下子將背包扔了出去,幽媓突來的動作讓雪怪斯涅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就這麼結結實實地挨上了一發重擊,原本卡在背包上的積雪飛散成花,跟著降落在他雪白的毛皮上──幾乎是在雪粉與細毛尖端相觸的那瞬間,雪怪斯涅又一次隱去身形。 「啊,又不見了。」 加倍力道飛散開來的雪花噴濺至幽媓身上。 「幹嘛啦!暴力的傢伙!」 「誰暴力啊!優柔寡斷的傢伙還有資格說我!」 「誰優柔寡斷啦──那是什麼意思?」 看著雪怪斯涅吼叫著甩去雪塵後現出的疑惑面龐,幽媓愣了兩秒,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幹、幹什麼拉!」 「吶,斯涅先生。」 沒有正面回答而是以另一個語句做為下一段對話的開端,幽媓踏了兩步,將方才丟出的背包拾回:「既然你是這麼優柔寡斷的傢伙的話那就讓我來猜猜吧……你的秘密和你猶豫的緣由。」 「如果猜中了的話,可以麻煩你答應帶我去冰湖嗎?」 × 這麼難以捉摸的存在他還真是第一次看到。 ──不是第一次遇到,倒是第一次看到。 弄不懂眼前的少女究竟想幹些什麼,雪怪斯涅和面前的少女乾瞪著眼,久久才擠出一句話:「什麼啦,就算妳說要猜,究竟是要猜些什麼啊?」 「我問過你的問題呀。」 用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說著,幽媓一派自然的樣子反而讓斯涅陷入無以復加的混亂之中,但她仍顧自接續著語句:「雖然自己問的問題自己來回答是也顯得有些那個什麼……但既然碰上了這樣拖拖拉拉的雪怪先生也沒有辦法,一直在這種洞窟裡待著也不能解決什麼、更別提找到我想找的東西了……」 「那個時候,我問了你:『為什麼要追我。』儘管你轉移了話題,卻沒有隱藏掉情緒。」 「……」 「那之後,明明可以直接在雪原上講的事你卻特地把我引到了這裡……覆滿鏡子一般平滑冰面的洞窟──儘管你沾著雪也能輕易發現你的形體的這裡。」 「斯涅先生,你想要被人『看見』嗎?」 雪怪斯涅看著幽媓滿懷確信的目光。 「妳明明說要自己猜的,為什麼是用問題來當作答案啦。」 「這個問題裡就帶著我所猜測的答案啊?更何況,不管怎麼說,也只有知道正確解答的你才能判斷我正確與否吧?」 「那種事……我才不知道啦。」 有些鬧脾氣般地說著,斯涅還是覺得不管是眼前的少女還是這整個世界,都令他無所適從。 「看見與看不見什麼的,好像不是那麼重要的事情,卻又好像是無比重要的事物……我……」 他轉了腦袋,看向角落最一開始進入洞窟後照料著的冰花。 「我只是……覺得難過而已。」 那種難過的心情究竟是些什麼牠也說不上來,太過深奧的事情他並不瞭解,本來深居在山中鮮少與人接觸的雪怪就沒有什麼接觸新知識的管道:他所知道的、所了解的,不過是過去一個機緣下的積累。 他那一天在雪地上遭遇的存在留下了記憶、給予了知識、帶來了歡笑,儘管他們彼此無法看見彼此,留在雪地的痕跡卻證明了雙方的存在──她站在他面前、他站在她的面前,幾番洽談後她的所在因追加的力量而下陷,接著是平整的雪地被刻劃上痕跡:『снег』。 她寫著,儘管紛飛的大雪阻饒了絕大部分聲音的傳遞,他還是清楚聽見了她的聲音。 『你出生在雪地、奔走在雪原,這個單詞肯定很適合成為你的名字吧。』 他當下的心情是他直至今日仍未知曉的,硬是要形容的話,那大概就和他出生後首次看見原野的星空相同吧? ──單調的景色裡出現了未知的閃爍光芒。 『那麼,妳呢?』 他反問,停在雪地上的足跡在問句之後沒有遲疑地向另一個方向延伸,而他則在數秒的猶豫之後跟上:白茫的霧氣被加深了,刺骨的寒冷卻變得溫和起來,幾分鐘後他們停了下來,雪花不知何時在景色轉換中被阻擋在外。 那是一個地下洞穴、同時也是個八方位覆滿雪的空間,朵朵小花晶瑩的花瓣在雪水的滋潤下顯得無比透徹,就這麼倚靠著中心的水源茁壯、拓展成片片花海。 『你覺得漂亮嗎?』 他在呆愣之中再一次聽見她的聲音,帶了一點笑意也帶了點沉思的意味在。 『也許我就是這些花吧?吸收了環境的恩賜而茁壯,直到未來的某一天重新成為奠定這個世界的基礎。』 那時對方所說的話他不甚瞭解,只是那話語裡所有的堅定讓他無法繼續追問下去──他有一種感覺:只有這其中的意義,不應該由對方告訴他,而必須由他自己去領悟。 無論花多少時間。 不管耗費多少歲月。 那之後他們開始熟悉彼此、綻放著冰花之海的銀白洞窟成了他們的秘密基地,他們照料著花海、遊戲在洞窟之中,儘管不是隨時隨地都共同行動,但只要在雪地上確認了彼此的足跡,原本對雪怪而言無趣的漫長時光也變得轉眼即逝。 就這樣,洞窟裡積雪的地面逐漸被踩得結實而難以留下腳印,雖然一時為其所困擾,但她也很快地解決了問題,『這個叫做手印喔。』她在牆上留下另一種記號。 跟著做了一樣的事情,雪怪盯著牆面,聽見她的聲音在咫尺之內迴響。 『你看,斯涅。這個小而平整的是我的、那個大而粗糙的是你的,能留下這麼多的紋路,你的本體肯定長滿了細長的毛髮吧?』 『毛髮?』 『就是指在這片寒冷中包覆著你、帶給你溫暖的東西啊。』 他總是從她那裡得到新的知識。 他擅自認定這份寶貴的「機緣」會持續到永遠,但她卻在某一天消失無蹤。 毫無預警、無聲無息地。 「我只是覺得難過而已……」 又一次覆述,在她消失之後,曾經的雪窟也在時間的作用下沉積為結實的冰窟,失去替代土壤的雪塵作為棲息處的冰花彷彿在暗示些什麼似地接續著枯萎謝去。 他不服輸地帶來雪塵替倖存的那朵唯一澆上養分,然後在最後一粒細雪脫手之際,看見了映在冰面上的自己。 ──如同對方所猜測的、長滿細毛的面孔。 他為未曾見過的自己感到驚奇,連忙轉過頭尋找可能映在哪裡的痕跡,但他可以分享其驗證的存在,卻已經不在這裡。 × 幽媓聽著雪怪的敘述,長長的故事既是對於他猜測的回覆,也是另一番告白。 某種程度上理解了雪怪的過去,她看著雪怪敘述途中不時向角落飄去的目光,一直忍到了故事的終末才平靜地吐出她對整個故事的感想。 「你是……感到孤單嗎?」 被取名斯涅的怪獸將過去的點滴記得一清二楚,彷彿回憶是條救命繩,儘管上頭粗糙的芒刺一根根扎入他的血肉、刺得他發疼,也不願意放開它墜回一無所有的虛無之中。 「因為孤單,所以希望被誰看見、希望被誰發現自己的蹤影、希望有誰能將自己從孤單中帶離──所以,你才在廣大的雪原裡追逐著所能識別的每一個存在、所以,那天你才會追在我的身後不放……不是嗎?」 「『孤單』……這份心情是叫做孤單嗎?」 喃喃,雪怪又一次將目光移到幽媓身上。 面前的少女找上了他,爾後像是過去的「她」一樣給予自己新的知識,那麼如果是她的話……是不是能夠解答其他他所不知曉的疑惑? 「那麼妳知道嗎?『她』究竟──」 幽媓強硬地比出一根手指,止住雪怪斯涅的追問。 「什麼她不她的,我可不認識啊。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的話,就回去你們所謂的秘密基地尋找線索不就好了嗎?」 像是早洞悉了雪怪內心的想法,幽媓指向冰花後頭的通道。 「反正你肯定因為害怕弄死那朵花不敢越過那後面,結果根本沒有再去過冰湖對吧?」 雪怪斯涅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我、我……妳難道有什麼超能力嗎?」 他明明沒有針對冰湖做出更加詳盡的說明,眼前的少女卻像是洞悉了一切般,將他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為什麼連『優柔寡斷』和『孤單』都不知道,卻會知道『超能力』這個詞啊?」 先是無奈地攤了手單手叉腰,幽媓持續著話語:「既然你會這樣說就是猜中了對吧?那麼可以麻煩你履行約定嗎?斯涅先生。」 「妳……可、可是………」 斯涅的目光又一次飄遠。 被「她」笑稱與自己相像的冰花是個象徵、象徵著他們所共同相處的記憶──如果連最後的冰花都受到了傷害的話,那麼他心底的這份依靠又會何去何從? 害怕也是理所當然的,未曾彼此確認過形體的雙方,能確認其存在的方式,在足跡被雪花覆蓋的現在,也只剩下這個…… 「果然,你不只優柔寡斷,還是個笨蛋啊。」 看著不斷在相同渦旋裡打轉的雪怪,幽媓扔出一句。 踏著腳步,她沙沙的足音響著,一直到冰花之前才消去聲波,幽媓就這麼頓了幾秒:「既然是對你那麼重要的事物的話,才不會那麼脆弱地被毀滅吧?」 她在雪怪的驚慌之中跨過那朵冰花,轉過身。 「而且,就算除去我的請求,你也應該也有義務拜訪冰湖不是嗎?」 「……義務?」 「見證你所謂某一天突然離去的朋友,所為你留下的、真正的『足跡』的義務啊。」 雪怪遲疑著。 少女的話語令她摸不著頭緒卻又無比在意。 「為什麼妳會說出這種話……真正的足跡又是什麼啦?」 「那種事我怎麼會知道啊,都說了我不認識『她』了。」幽媓盯著斯涅:「但是你一直在做些令人不耐煩的決定啊。」 「動動腦袋就可以知道了吧?既然珍視著彼此的話,怎麼可能什麼都不留下就離開啊。」 「……」 她向呆愣住的存在伸出手。 「一直畏懼著什麼不去展開行動的話,是沒辦法擺脫孤獨的喔?」 「什麼啦……」遲了許久沒有改變動作,雪怪斯涅唸叨式地開了口:「被妳說成這樣的話,我不就只是個膽小鬼了嗎?」 「不是嗎?」 「我──」猛地抬起頭,斯涅張了嘴、定格,接在唸叨之後轉為洩憤般地吼叫:「知道了啦!帶妳去不就是了嘛!」 他邁出步伐,無視於幽媓伸在半空中的手,就這麼在一時的情緒下跨越了一直以來他給自己設下的那條線。 而幽媓只是看著、放下手,等待平復下情緒的怪物愣愣地看著在自己粗魯動作下被擦到邊緣,卻在些許搖擺後挺立的花。 「走吧。」 × 撇去從雪霜硬化為冰塊的牆壁與地面,那是他再熟悉也不過的道路。 一如他最初所看見的、所認知的,除了在通道口倖存的冰花之外,沿途理應零星長在角落的花朵無不枯萎謝去,僅存殘骸被凍結在地面。 他不忍地避開視線,被引著前進的幽媓發現了,但他們維持著沉默,誰都沒有打算打破僵直的氣氛,僅有心緒在身體裡頭竄動:『這一次是不是能夠從紀錄者的紀錄裡找到關於自己的情報呢?』『真正的「足跡」真的存在著嗎?』 然後,斯涅停下了腳步,毫無前兆的動作讓走在後頭的幽媓無預警地一頭撞了上去。 「痛──你幹嘛啊……啊。」 他們在冰湖入口呆站著。 巨大的洞窟裡呈現的風貌與過去日子裡斯涅的印象既相似又不同,而嚴格來說,他們抵達的也已經稱不上是冰湖:天頂不知從哪裡裂開了條縫,從那落下的光芒在剔透的冰晶間折射往返,幽媓幾乎能夠感覺到光精靈躍動的氣息;漫長時間之後就連中央的湖泊都與其周遭一體化,曾經生長在這裡的冰花也確實如雪怪斯涅所描述的那樣早已失去生命,卻就這麼被凍結成晶體,永久保存至今。 「……好漂亮。」 幽媓由衷發出感想,就這麼牽動了雪怪的心緒。 『你覺得漂亮嗎?』 『也許我就是這些花吧?吸收了環境的恩賜而茁壯,直到未來的某一天重新成為奠定這個世界的基礎。』 些許的衝擊從身後傳來,打斷了他的回憶,他愕然轉回過頭,看見感嘆之後便逕自調查起的幽媓在發現了什麼之後對著自己露出微笑。 一大一小的掌印拓在牆上,連同刻在一旁的痕跡被封在冰晶之中。 「這是……」 「是紀錄喔。我想要找的、紀錄者的紀錄。」 「不是很好嗎?既然找到了不就好了,幹嘛還要破壞別人的情緒硬是把我叫過……」 雪怪在閱讀之間停下語句。 那些凍在牆裡的,並不只是紀錄。 一下子理解了自己被叫過來的原因,雪怪斯涅忍不住伸出了手,就這麼觸上冰壁。 「果然你的朋友也是紀錄者啊。」 看著身旁的怪獸又看向壁上的文字,幽媓無奈地勾起嘴角。 × 刻在牆裡的圖像故事大概是這樣的內容。 長毛的巨大雪怪與短毛的雪怪相遇了,一方是極南的村莊遠道而來的旅行者,一方則是長年在極北之處徘徊的住民。 短毛的旅行者沒有想到會遇上同族,一個人的獨自旅行雖說也帶有在新世界尋找熟悉景色的目的在,但真的在嶄新的環境遇見了同類的夥伴還是令她驚訝不已──於是她試著向對方搭話,同時發現了對方和自己不同:並沒有關於這個世界的知識。 然後分享這些旅途中獲得的知識給對方便成了她的興趣。 唯有一件事是短毛的雪怪一直沒能說出口的──關於她離開原本居所的原因、關於她自身的秘密:抵達北方雪國的雪怪,所剩的壽命其實已經不長。 雖說在雪上能隱形、離開雪地能顯形正是雪怪的特徵,但受到了原有種族的制限,他們並不能離開有雪的低溫場域太遠,而她並不滿足於現況,這片銀白的世界是如此美麗,正因如此她無論如何都想看看傳聞在遙遠另一側的、不同的雪地。 她許了願,雪怪是由雪所構成的生物,那麼她便盡可能地帶上夠多的雪塵上路,途中時而偷偷鑽進民宅的冰箱裡暫睡一晚、時而被發現而結交新的人事物或者被憤怒地驅離。 ──雪怪是受到雪限制的生物,但這樣的限制在某一層面上也成了她認識世界的媒介。 她將一切紀錄了下來,那些獲得的經驗於她是如此珍貴,儘管必須要以她自身的存在作為交換,她也甘之如飴。 她看著冰花,深深覺得自己像極了這在冰雪之地成長的植株:死命地吸取周遭的一切養分,只為了能看見更多、更廣的事物,而不願去管其終末為何。 她心血來潮命名為斯涅的友人在發現自己的消失後會是怎樣的反應呢? 在她離開之後也會像之前一樣、像沒有離開生長地的她一樣孤獨著嗎? 她只能祈願著留下紀錄:留下他和她在這裡共度時光的證明、祈願著這些證明能夠引領同伴走向不孤單的那條道路,在她回歸於雪的最後也將那些幸福的時光持續下去…… 跟著斯涅一起看完了整面紀錄者的紀錄,幽媓略微垂下眼睛。 結果這裡的紀錄者,也沒有留下和自己相關的紀錄。 要說她不失望是不可能的,數不出究竟是第幾次撲空,儘管每一次都能在紀錄者之頁中得到各式各樣不同的故事,但這樣的反覆過程裡還是難免讓她產生一種自己是否永遠無法找到想要情報的懷疑。 「……嗚。」 沉思中察覺到身旁傳來的細小音頻而轉過頭,「怎麼……哇!」幽媓卻因驚嚇而倒退兩步。 所謂的雪怪她是今天第一次見到,所以哭泣的雪怪她也自然未曾見過──但不管怎麼說,像眼前這樣的淚流滿面也實在太過於藝術。 撲蔌撲蔌地讓抖大的淚珠落下,雪怪的身形也在其情緒的爆發之中淡去許多,而幽媓只是愣愣地看著,意圖讀出眼前的雪怪產生如此反應的緣由。 一直處於孤單之中的雪怪在片刻的時間裡得到了生命的光芒,而那樣的光芒被他以為在某一天倏地消失,卻其實一直包圍在他身邊。 過去友人的祈願,與心意。 「……你還好嗎?」儘管眼前的情況一目瞭然,幽媓還是忍不住問出口。 「我只是……覺得難過而已。」 但是這樣的難過,又和之前的難過不同。 究竟這樣的難過是什麼他也難以道清,他並不清楚有什麼樣的詞彙可以用來概括湧上他心頭的情緒,硬是要形容的話,那或許和又一次進入冰湖後看見裡頭景色的心情很像吧。 「妳能夠……告訴我這樣的心情被稱做什麼嗎?」 「……不知道呢。」 她答道。 「因為希望重要的人待在身邊卻又不得不悼念她的情緒,本來就極其複雜啊。」 × 幽媓原本是想在不打擾雪怪的情況下靜靜地離去的。 踏著腳步離開了洞穴,天色也早已轉為薄暮,她深吸了口氣,開始在腦袋裡打轉起今後的行程計畫。 首先回原本的旅店休息,然後再來探聽些其他新的情報……記得之前好像……「嗚哇!」 她發出驚慌的尖叫。 一下子被推倒,幽媓幾近崩潰地尋找起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力道來源,卻怎麼也沒辦法找到其蹤影。 總覺得好像昨天才剛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只是那個時候她順利躲過朝她襲來的衝擊而這次沒有──試著深吸口氣重新穩定情緒,幽媓在驚嚇之後吞下無奈的心情:「……斯涅先生?」 「妳……也要突然消失在我面前嗎?」 「現在消失著的是你吧!先放開我啦──」 好不容易掙脫了束縛,幽媓拍去身上的雪粉,不確定應該往哪個地方看去,只能先掩了面逕自開口:「沒有道別的事,我道歉……我以為讓你自己靜一靜會比較好。」 「道別?」 「嗯,我要離開了,畢竟我不能在這裡一直待著啊。」 「……」雪怪沉默著,許久才重新發出聲音:「妳沒有找到妳想找的東西嗎?」 「沒有呢,話說你也看了那個紀錄者的紀錄了吧!那麼明顯給你的訊息怎麼可能有我想找的東西啦!」 「什麼啦!為什麼要突然發脾氣啦!」 「我才沒有發脾氣!……算了。」 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就要開始和雪怪進行孩子般的鬥嘴,幽媓連忙又深呼了口氣。 「……我有事情忘記問妳了。那時候妳說的……『她也是紀錄者』這件事。」 「嗯,怎麼了嗎?」 她向聲音的來源轉過頭。 「為什麼是『也』呢?照她和妳所說的故事,觀察者、傾聽者和紀錄者不應該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嗎?」 「怎麼可能是獨一無二的啊,這個世界這麼大,單憑一個人才不可能完成所有的事呢。」 「咦?」雪怪一愣。 「但、但是『她』也是雪怪,要怎麼樣當紀錄者……」 「紀錄者、觀察者、和傾聽者本來就沒有限制種族吧?比起種族,我反而覺得那更像是一種專長呢,畢竟玄哥……」理所當然的敘述句一下子弱下音調,幽媓頓了陣,搖搖頭:「不、後面的就當我沒說吧。總之你的朋友應該就只是『不知不覺間成了那樣的角色』這樣吧?」 「這樣……嗎。」 只見雪怪在語句之後又一次陷入沉默,幽媓盯著,廣大的雪原上他們雙方的足跡都沒有任何移動的跡象。她等待著,卻也覺得這樣等到天荒地老也不是辦法只得率先向前踏出一步。 「斯涅先生,我要離開了。」 她覆述,同時注意到面前的巨大腳印向旁蹭了些許過去。 「你還有什麼話想說嗎?」 「我……」 面對雪怪的猶豫,幽媓只是向著對方可能的所在又邁出一步。 「吶,斯涅先生……不,斯涅。雖然之前也說過了,不過還是再說一次比較好呢……『一直畏懼著什麼不去展開行動的話,是沒辦法擺脫孤獨的喔?』」 「什麼啦!一直把人說得像是膽小鬼一樣!」 「不,這個時候我其實比較擔心的是你優柔寡斷的部分呢……」 「怎樣啦──啊。」 斯涅看著那雙向自己伸出的手。 「反正本來你在雪地上晃蕩著尋找足跡就是為了要找人當朋友之類的吧?那麼在分別之際握個手不過分吧?」他聽著、將視線向上移動,看見少女的微笑:「是朋友的話。」 「……」 沉默著,雪怪斯涅看著一天裡向自己伸來好幾次的手。 因為看不見所以未曾嘗試和誰主動擁有碰觸,這樣的機會在少女離開之後是否還會再次到來呢? 有些緊張地讓自己巨大的手和幽媓細小的掌碰觸在一起,不同於雪的溫熱感令他不自覺一顫,不明白此時在身體裡的那股熱流來自於何處又會去往何方──斯涅不確定自己是否受到那未知的感受鼓舞,但他終於鼓起勇氣,戰戰兢兢地開了口。 「妳離開之後,還會再來嗎?」 「嗯……該怎麼說呢,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很忙的呢。」 斯涅垂下腦袋。 就這麼感受著與自己相連的溫度鬆了開來,他捨不得放開卻不得不與其分離,斯涅呆立著,還在茫然的情緒裡,幽媓的聲音便又一次響起。 「不過呢,拜訪朋友也不是什麼麻煩的事呢!」 連忙抬起頭看著幽媓,少女有些頑皮的笑容一下子打散他的失落,「所以呢,『再見』啦,斯涅。這個詞的意思,你總該知道吧?」 儘管面對自己所熟知的詞句,雪怪斯涅還是覺得無法形容自己當下的情緒。 「什麼啦……我雖然有很多不知道的東西,但才沒有那麼無知啊。」 他只是,覺得開心而已。 Fin. 嗨!這裡是亞麻楓嶽! 非常感謝看到這裡的你和妳! 種種的種種(?)延刊了兩次為表歉意只好全文公開其中一篇>< 這篇算是孩子短篇系列的女兒首登場~希望大家能夠喜歡這個角色XD 如果這篇能夠讓大家喜歡然後想要買本子的話就太好了!(不要把真心話說出來啦 170807 亜麻楓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