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亜麻色 アマイ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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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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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靠著雙親預先留下的財產,十歲那年,幾爾進入了學院就讀。
將父親的忠告謹記在心,幾爾原本是打算不和任何人扯上關係、低調地度過這段除了作為墊腳石之外便毫無意義的生活。
他坐在座位上,無聊地撐著頭,看著一旁座位的人有些笨拙地整理著到手的課本。沒有打算去記,但還是在重複看著對方在課本留下名字的動作間記住了那掛著愚蠢興奮笑容的傢伙的名字。
「咦?沒有歷史學嗎?」
令他心煩。
「哈哈哈、你在說些什麼啊?再怎麼想那些騙小孩子的東西怎麼可能成為教學的一部分啊。」
結果就這麼被一個關鍵字觸動神經,幾爾沒想到自己會用這樣嘲諷式的語氣對上首次見面的人,他才剛開口便後悔了,明明他是打算一直保持低調的……
「啊?說得好像你就不是小孩子一樣,而且歷史學才不是騙小孩子的東──」
「所以說,那裡頭寫得不盡是些不可能發生的事嗎?只有小孩子才會被那種假裝一切都很美好的故事欺騙啦。既然我們都進來學校了,不趁現在丟掉那些要等什麼時候啊?」
他轉起筆,企圖掩飾心中的慌亂,擅自開合的嘴巴和滿溢他心頭的憤怒之情難以控制,「你難道想一輩子維持那份稚氣嗎?艾斯可。」他說著,明白自己不過是遷怒。
拿著書本的艾斯可瞪著自己,幾爾移開視線,顧自轉移了話題。
「不過說起來這些課本裡的東西也真是夠無聊的了,看來看去不都是些無法理解的文字嗎……」
都是些他無法理解動機的、由他人捏造的洗腦訊息。
×
仔細思考下來,幾爾其實很容易便能得到對於艾斯可的結論。
成天歷史歷史的掛在嘴邊,一頭栽進那些可笑的故事裡頭卻絲毫不察被欺騙的事實。於是他不斷口出惡言,彷彿這樣就可以把這樣出現在自己周遭的傢伙驅逐出自己的領域之外,卻只是愈發難受不堪。
幾爾討厭艾斯可、討厭歷史、討厭謊言,更討厭這個世界。
而那一天擺在自己面前的作文發表課,則讓他陷入兩難之中。
「我的夢想」。
幾爾想起蒂芬,想起那個父親捨命相救、如同自己姐姐一般的存在。
那時,蒂芬敲著門,而他站在門縫之後,看見對方勾起嘴角的模樣,眼中卻毫無笑意。
那時,蒂芬拉開父親的抽屜,翻著被遺留下來的訊息,咬著嘴唇強忍住就要潰堤的情緒。
那時,蒂芬抱住自己,他們在擁抱的溫度裡顫抖著,而他下定了決心。
如果真的要做些什麼的話,他想要幫自己僅存的家人找到回家的路……找回對方臉上曾經擁有的燦爛笑容。
但想要達成這個目標,他必須先低調過日,必須先逃過那些被王國掌控的大人的眼睛,但他究竟又該怎麼在眾目睽睽下藏住自己的內心?
「我想要成為歷史學家。」
「那是什麼──從來沒聽過──」
「書呆子艾斯可的妄想嗎──」
他順著氣氛勾著嘴角,但卻沒有加入教室裡的鬧劇之中,幾爾只是看著:看著群眾的喧嘩,看著艾斯可回以周遭的不信任目光。
「但是老師,我在倉庫的書裡看見了。歷史學家能夠分析過去,還可以留住現在,是很厲害很厲害的人!書上也說了:歷史學家是挖掘真相的人,在他們的眼裡,只有真相會被留──」
「我不知道你從哪裡看到了這些,但那些只是別人說的故事而已。你看!這個世界上不是哪裡都沒有你說的那種人嗎?」
「可是我聽說──」
然後出乎他意料地、做出了他絕不會做出的,近乎於反叛性的發言。
幾爾瞪大了眼睛,還沒能確定自己聽見了什麼,便輪到自己的發言。
而他瞄見賭著氣坐回位置的人,有那麼一秒忘記了幾分鐘前在腦內打轉的煩惱,受其感染地說出了參雜些許真心的願望。
「……我想要成為幫助弱小人們的正義使者。」
他坐回位置,沒有去管台上的人說了什麼,只是偷偷讓目光前往以堅毅目光瞪著桌子的艾斯可那頭。
×
艾斯可那傢伙究竟是「什麼」?
以那堂課作為契機,幾爾開始對自己曾經憎惡著的人感到好奇。
種種念頭驅使著幾爾行動,他選了一天的放學時間尾隨其後。他看著艾斯可的舉動,從那天之後對方儘管還是一如往常沉浸於自己的書本世界之中,卻也分了許多時間瞪著窗外發呆而若有所思──而此時的艾斯可正維持那樣的狀態逐漸朝著人煙稀少的方向移動。
距離主街道已經相差數哩遠,幾爾努力尋找著藏身的所在,幾乎都要懷疑對方是不是走錯路,艾斯可便突然在一間簡單的木屋前停下腳步、開門。
──那還是他第一次看見艾斯可露出那樣燦爛的笑容。
忍不住摸了摸自己漸趨僵硬的臉頰,幾爾看著艾斯可和其母親相談甚歡的模樣,不確定自己現在是什麼樣的心情。
門板被輕輕帶上,而幾爾就坐在艾斯可家門外的大樹後,明知道這樣的調查毫無作用卻沒有想起身離開的意思。
他可以聽見艾斯可母親哼著小調做菜的聲音、可以聽見艾斯可極少在學校有的活力……他不禁懷疑起,兩年前的自己過著的是否也是類似於這樣的生活?
說長不短的兩年、在告知與調查後逐漸瞭解真相的兩年、儘管有蒂芬的陪伴卻仍感覺心中被挖空了一半的兩年:幾爾像是害怕再受到傷害一般,選擇將那些愉快的時光埋沒在記憶深處,卻偏偏又在此時此刻被一點點挖掘出來。
──真好啊。
他想著。果然他還是相當討厭艾斯可這個人。
──如果沒有發生那之後的事,他肯定能夠毫無顧慮地繼續討厭對方下去。
×
不只是艾斯可,就連幾爾也經常覺得命運像是在捉弄他們兩個人。
不管怎麼樣更換座位都離不開彼此的九宮格,在時間的流逝之後幾爾多少能夠猜到、也大概只有他察覺到:究竟那九宮格為何而存在。
爆炸的熱浪噴發開來。
因為坐在樹後而勉強避開了席捲而來的無差別攻擊,預告噩夢到來的音效還能夠在幾爾的耳朵裡跳動,所有幾分鐘前仍美好的情景則在噩夢降臨之後一瞬間被吞噬殆盡。
幾爾仍處在無法反應的錯愕裡,他瞄見遠處有人接近,毫無理由地便朝著人眼無法觸及的死角躲去。
那位最一開始和艾斯可相談甚歡的女性在爆炸之後便徹底蒸發於空氣之中,而留存下來的男性擁著艾斯可掙扎著到了門口,用盡全力推了自家孩子讓其順利穿越倒塌的桩木之間,隨後便消失在煙霧之中。
「是意外呢。」
「是啊,確實是意外呢。」
「還好周圍沒有其他住家呢。」
陌生的兩種語音交錯著,明明就是杳無人煙的所在卻有人相當及時地來到了現場,就這麼談著天而對眼前的地獄視若無睹。
感覺有什麼東西滑過臉頰,幾爾極力捂了嘴不讓自己出聲──就連他都不敢保證放開了手之後從口中迸出的會是潰堤的泣鳴還是憤怒的大笑,他只是看著來到安全區的艾斯可如他們初次見面那樣地瞪著化為一片火紅的家,相同地在巨大的絕望之後動彈不得。
他們再一次於學校碰面已經是兩週後的早晨。
「因為重傷而休息的艾斯可同學今天出院回到我們的班級裡,大家鼓掌歡迎艾斯可同學的歸來。」
零零落落的掌聲接連響起又孤單地消失,幾爾盯著艾斯可失去光芒的眼睛,將那樣的瞳孔與鏡子裡的自己相互重疊。
他討厭艾斯可:討厭讓自己再一次認識到這個虛假世界的艾斯可,更討厭讓他打破不和任何人有所牽連決心的艾斯可‧希斯。
拉了對方的衣服便是一個勁地往自己所熟知的「隱密場所」前進,他沒有管艾斯可的反應為何,而艾斯可也軟趴趴地放鬆身體,沒有想管自己想法的意思。
「我現在沒有心情理你。」
「我知道,因為你一直以來都是只對書本有興趣的傢伙啊。」
他說著,將預先帶來的那本虛假丟到艾斯可面前。
「如何,你最愛的歷史書。」
艾斯可只粗略翻了幾頁,一下子便將其闔上。
「這不是歷史,這只是童話故事而已。」
「……這樣啊,好吧,我明白了。」
不自然的死亡被粉飾為自然,背後肯定有著相應的理由。
如果他的家人是因違背了王國的旨意保護了庫林絲而死,那麼艾斯可的家人與其房子裡可能有的一切藏書大概便是因為企圖守護王國不願外洩的「真實」而被抹消。
幾爾坐到艾斯可身邊,撿起被放在草地上的書本。
「真難懂啊,你的『歷史書』。這不都是些嚴肅無聊的句子嗎?」他摸著因受熱而有些蜷曲的書角,認真地發出感慨:「真虧你看得下去啊。」
像是不想被人輕易讀懂而被寫下的字句,他不明白那之中是否摻有虛假……估計就連擁有書籍的主人也還在探索之中。
他看著艾斯可將腦袋埋進膝蓋之中,就像自己過去無數次做過的那樣。
「哪,艾斯可,這段時間要住到我家來嗎?」
一股未明的衝動迎上心頭。
而他開口詢問,對象則是自己最討厭、卻能夠讓自己產生信任的獨特存在。
- 《亞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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